01

谢秋嫁给赵嘉应的时候，已经29岁了。

婚礼很简单，只宴请了一些亲友，穿了一身新衣服，胸前别了朵红花，就算嫁了。父亲在酒桌上抓住赵嘉应的手说，要对他女儿好一点，不要嫌弃她年纪大。

赵嘉应说，不会，我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的。

婚前，赵嘉应来找她去拍合影，她死活不肯，因为她觉得自己年纪大，不好看了，赵嘉应倒也不勉强。

然而结婚一个月后，谢秋发现自己被骗了。

02

谢秋在结婚后，才发现赵嘉应比他小了整整5岁。

她已经29岁了，他才24。

谢秋是城里人，家境殷实，父母和哥哥都是老师，在许多人小学都念不完的情况下，她顺利读完了高中。原本可以去做小学老师，但她不想做老师。

那时候，她读三毛的小说，做梦都想遇见一个像荷西那样的男人。她去了一家自来水公司做打字员，然后又去鞋厂做质检员，总是做一年两年就辞职，因为没有遇到喜欢的人。

倒是喜欢她的人很多，毕竟那时候谢秋漂亮又时髦，可她都看不上眼，拖啊拖，不小心就过了25岁，成了老姑娘。

谢秋不着急，她笃信会有个人等着她。

再一转眼，她就29岁了，仍人没有遇到喜欢的人，她才真正慌了，她妈哭着说，30岁之前如果不肯结婚，她就死给她看。

谢秋终于绝望，撂下话：“那你找个合适的，我就嫁吧。”

谢秋妈托人四处打听适龄的未婚男人，第一个就是赵嘉应，问了问年纪虽然小了三岁，但相差也不算太大。

还说，女大三赛金砖。

谢秋跟媒人去街上，远远看了一眼。

赵嘉应特别高，坐着快赶上人站着的人，瘦得像一支竹竿，晒得黝黑，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小一些。媒人解释说，他长得显小。

谢秋也没多想，跟媒人进了茶馆。

赵嘉应不太会说话，木讷讷的，也许是因为黑，显得牙齿特别白，笑起来憨憨的。他偷偷抬眼看谢秋，谢秋也假装不经意看他。

媒人说，赵嘉应有正式工作，在城区当护林员，他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。

媒人笑得露出牙龈肉，拍着手说：“你们啊，就是天生一对。”

天生一对，谢秋在心里默念这句话，就这样答应了。

03

婚礼，是三个月后办的。

虽然两家条件都还算好，但谢秋说了，这个年纪不想办得太风光，遭人笑话，赵嘉应家里乐得省钱，自然答应了。

两人婚后，只在一起一个星期，赵嘉应就要回山里了。

其实，这也是谢秋选中他的原因，护林员并不能每天在家里，她也不必每天见到他，她有大把自己的时光可以挥霍，等新婚过了还能去找份工作，和婚前没什么两样。

然而，现实并不如谢秋想的这般简单。

她一个人躺在新房里，看着昏暗的橘色灯光，在脑海里走完了她的一生。她会跟赵嘉应生孩子，然后围着孩子转，她成为一个家庭妇女，一辈子守在家里，等丈夫归来。

想着想着，她的眼泪流了一脸。

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，就算没有三毛和荷西那样的爱情和婚姻，但也绝不是这样的生活。

可她已经无路可退。

赵嘉应家族挺大，上面有2个哥哥，还有一个姐姐，都已经结婚了，一大家子住在一起，她连书都看不下去，更别提自己的时光了。

所以，下次赵嘉应回来的时候，她委婉地提出要跟他去山里住。

赵嘉应愣了下说：“林场蚊子多，夜里风大的很，像妖怪叫唤，你不会喜欢的。”

然后他停顿了一下，忽然害羞地挠挠头：“要不，以后我两天回来看你一次。”

谢秋知道，他误会了。

以为她是想他，才想搬去林场跟他一起住。

认识才三个月，见面不超过10次，谈何爱情？谈何思念？

谢秋没戳破，只说：“没关系，我喜欢山里，安静。”

赵嘉应自然欢喜，以为媳妇儿对他思念至此，第二天就带着谢秋和她的行李，搬去了林场。

自从谢秋跟赵嘉应去了林场，都说他们小两口夫妻感情好，如胶似漆的。

林场里，每到冬天就有人来打猎，多是附近村里的已婚男人，熟悉了就经常到林场来跟他们闲聊，讨口水喝。

他们喝水休息的空当儿，还不忘调侃他们夫妻恩爱，太阳一下山，赵嘉应就钻炕上，他们还早早地熄了灯。

谢秋很讨厌这些带了色的调侃，赵嘉应每次都是笑得一脸害羞，这让她觉得无比窘迫。

林场有一望无际的林海，远处山脊重重，烟雾袅绕，倒真的很安静。

谢秋每天都看书，和负责赵嘉应的饮食，这一大片望不到头的森林，只有他们两个人。

那天，他们结婚刚满一个月的时候，谢秋有本书找不到了，正在房间里找书，没想到，翻到了一个身份证。

然后，她就愣住了。

赵嘉应居然谎报年纪，比她整整小了5岁，她盯着身份证，坐在那，因为生气而胸部不停起伏。其实，她没那么生气，荷西还小三毛8岁呢，但是又好像是为了给这场不满意的婚姻找一个出口，她才让自己如此生气。

她坐在门口，盯着林场，打算等赵嘉应一出来，她就把身份证扔在他面前，痛斥他是个骗子！

然而，赵嘉应回来的时候，是跑着回来的，怀里抱着一大把杜鹃枝，献宝似的跑过来，那么高一个男人，蹲在她面前跟她说。

“这是杜鹃的枝，插在水里头，过一阵子就能开花，特别漂亮。”

谢秋愣了愣，看着赵嘉应开心的样子，心里倏尔一动。

她没能把身份证扔出去，赵嘉应还是注意到了她手里的身份证，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。

许久，才说了一句，对不起。

我真的不是故意的。

04

谢秋三天没理赵嘉应。

赵嘉应的解释是，这是媒人的主意，因为谢秋的相亲条件写着，年龄相差不能超过3岁。

而他相当满意谢秋，谢秋不仅漂亮，且算得上小有文化，他的两位哥哥娶的妻子都有文化，他不想娶个没文化的被家里人笑话。之前，他也相过几个，有文化的，他不喜欢，没文化的他又不满意，兜兜转转就拖到了现在。

最重要的是，他一眼就看中了谢秋的照片。

所以只能选择了说谎，年轻总比老几岁好吧，所以他也没觉得这是一件多大的事儿，想着以后跟谢秋坦白的。

面对赵嘉应的坦白，谢秋完全不给好脸色。

“跟年轻和老没有关系，这个是欺骗性质。以后，你让我怎么信任你？”

赵嘉应臊红了脸，杵在那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
谢秋其实也没有特别生气，毕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离婚，她只是有点不甘心，还有一种惩罚赵嘉应的快感。

连续几天，谢秋都不理他，赵嘉应每天早上起来给她烙煎饼，也不敢叫她起来吃，一个人就到林场里去了。

那时候，小偷伐木很猖獗，他一天在森林里转好几遍，有时候能碰到一群野猪，有时候能捡到一只被野猪踩死的兔子。

从前，他一个人的时候，早上出发，晚上回来，但现在一到中午，他就往山下走。

这天，他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狗獾，兴致冲冲地抱回家，给谢秋拿回去，她一定有办法救它。

果然，谢秋看见受伤的小狗獾，拿出药箱帮小狗獾包扎，然后揣进赵嘉应的怀里，叮嘱他。

“别让它冻死了。”

赵嘉应激动得要命，笑得一脸灿烂，接受军令一般：“好！”

“以后，不准对我说一句谎话！”

“好！”

谢秋扑哧一声笑了。

赵嘉应知道，她原谅他了。

05

冬天过去后，天气刚回暖，那盆干杜鹃冒出了细嫩的花苞，很快就开了一大盆的杜鹃花。

谢秋看着花，心情也好了，不再计较赵嘉应的谎言了。

小就小一点呗，将来老了，他还可以为她落葬。

她也想明白了，三毛荷西那种爱情，她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了。不管怎么说，赵嘉应对她还是很不错的。

冬天下雪的时候，他还给她堆了一个老大的雪人，屋顶漏雪，他立马要去修补。

她说，“别，这多好看啊，躺在家里看雪。”

冷得瑟瑟发抖，赵嘉应还真的不去了，陪她一起躺在炕上，看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屋顶的缝隙里掉进来。

谢秋看了一眼赵嘉应，他在被窝里，悄悄握住了她的手。

他的手很大，很暖。

她想，这辈子，就他了。

春天来了，林场苏醒过来，枝繁叶茂，到处都开着花，谢秋站在屋子门口，都能闻到风带过来的花香。

小狗獾的伤已经全好了，谢秋决定送它回野外去。

那是她跟赵嘉应第一次进林场去，在群山之中，在不着边际的森林里，他牵着她的手，小心翼翼地走着。

她抬起头看被树枝裁剪的不规则的蓝天白云，再看看牵着她认真走路的赵嘉应，忽然从心底里，冒出一丝幸福的甜味。

他们把小狗獾放在了一个河边，小狗獾很快就消失在草丛里。

赵嘉应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来，给她介绍这一片的环境，然后指着几个树桩说，去年他在这里抓到几个伐木贼，被他们打个半死。

谢秋听得心惊肉跳，“太危险了，那你为什么还要做护林员？”

赵嘉应沉默了一会儿，望着远方河流消失的地方说：“因为我喜欢这片森林，喜欢到不想离开。”

这倒让谢秋肃然起敬。

因为，她曾经就以为他只是个贪图这份工作稳定而已，原来他是有灵魂的。

她想，也许他不是自己想的那般世俗。

谢秋开始在房子四周开垦菜园，因为她忽然有一种预感，她要在这个地方永远呆下去了。

有天，谢秋做好了晚饭，却怎么也等不到赵嘉应。

她想起他说的那些野猪，还有抓野猪的村民布置的陷阱，不禁心里一跳，但是天色一点点暗了，她也不敢一个人去山里。

直到天完全黑了，星光遍布，赵嘉应才回来，谢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，她已经在心里想过了各种情况，还好他回来了。

赵嘉应他一直用手挡着脸，连晚饭也不吃，更不让谢秋靠近他。

“到底怎么回事啊？”谢秋抓住他，他就用手挡住脸，说话声音也有点不对劲。

谢秋忍不住了，“再不说，我就生气了！”

赵嘉应沉默了一会儿，才拿开了挡在脸上的手，谢秋趁着微弱的蜡烛光，凑近一看，扑哧一声笑出来，然后越笑越大声，越笑越夸张。

赵嘉应被马蜂蛰了脸，两只眼睛肿成了一条缝，嘴唇也肿得不像话，说话口齿不清。

赵嘉应说，他下午刚去山里就被蜇了，不想让她看到他这副样子，在山里一直呆到天黑，还没消肿，但是又担心谢秋会担心他，思来想去又回来了。

谢秋听到这里，立刻停止了笑，抱住了赵嘉应。

“真傻，我是你老婆，还怕我看？”

赵嘉应垂头丧气地说：“是不是很丑？”

谢秋摇头，然后破天荒地亲了亲他肿大的嘴唇，赵嘉应把她搂在怀里，像抱着世间珍宝。

06

那年秋天，谢秋怀孕了。

赵嘉应知道的时候，激动坏了，差点扛起谢秋转圈圈，还好被她及时拦住了。赵嘉应减少了去山里的次数，每天陪着谢秋寸步不离。

怕谢秋没营养，赵嘉应在一旁搭了个鸡棚，养鸡养鸭，或者去河里摸鱼。

有一回，他去抓鱼的时候，忽然下了大雨，谢秋跑去河边给他送雨衣，河边路滑，她险些整个人翻进河里，还好赵嘉应拉住了她。

谢秋本以为，赵嘉应会很心疼，没想到，他居然生气了。

那是他们结婚以来，他第一次发脾气。

“你大着肚子跑出来多危险啊！出了事怎么办！”

他气得脸色铁青，也不跟谢秋理论，抱起她就往房子里走。

谢秋也气，“我是担心你淋雨啊。”

赵嘉应竟然说：“我不要你担心！”

话已至此，谁也不肯再说什么，两个人怄气，好几天都不说话，虽然不说话，赵嘉应却还是该做的都做好，把她伺候的好好的。

谢秋渐渐也不气了，在第三天夜晚，她假装自己快摔下床，赵嘉应眼疾手快，一把搂住了她，她顺势靠在了他胸口。

然后，所有的气都消了。

“我比你大5岁，我比你姐还大，以后你都得听我的。”谢秋说。

赵嘉应嗯了一声。

此后，一切都很顺利了。

第二年，孩子出生了，是个女儿，一家三口住在小房子里，比从前多了一份温馨。

他们每个月带孩子回一趟镇上，见见家里人。

女儿跟赵嘉应，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
一转眼，女儿就三岁了，要去念幼儿班，商量之后，谢秋带孩子回镇上读书，赵嘉应每个周末就回去看她们。

谢秋虽舍不得赵嘉应，但也没办法。

07

孩子上学后，谢秋在图书馆找了份管理员的工作。

女儿六岁那年，赵嘉应连续两个周末都没回来，因为现在不让打猎了，总有人偷着去林场打猎，赵嘉应得管管。

谢秋说：“这又不是你该管的事。”

赵嘉应说：“那我也得管。”

他虽然性格木讷，但有时候又很较真，一根筋，谢秋不跟他说了。

赵嘉应抱着谢秋说：“我想了想，明年我准备辞职了。”

这倒让谢秋很意外，“怎么了？”

赵嘉应说，他们这样长期分开，不太好，她一个人上班还要照顾孩子也累，他不想让她这么累。

谢秋说：“可是，你不是说你不放心林场。”

赵嘉应沉默了一会儿说：“你可比林场重要，我想清楚了，我不可能一辈子守着林场，就算守一辈子，我死了也得别人去看。”

“瞎说什么呢。”谢秋锤了他一拳。

窗外月光幽幽，谢秋靠在赵嘉应怀里，脑海里还在回响他那一句。

“你可比林场重要。”

越想越觉得，心里的喜悦快要满出来。

结婚的时候，她并不太喜欢赵嘉应，而现在她分明知道，她爱他，爱他的单纯，也爱他的执拗，又或者什么原因都没有，只是爱他。

她知道，赵嘉应也爱她。

这种爱，是不用说出口，也能感受到的爱。

虽然，她没有荷西，但她有了赵嘉应，他们的婚姻迄今为止，满满的都是幸福，她不求三毛和荷西那种荡气回肠，只求跟他安安稳稳地共度余生。

然而，她连这个小小的梦想都破灭了。

那是夏末初秋的时候，女儿第二天6岁生日，赵嘉应凌晨下山，打算偷偷回去给女儿过个生日，明早再赶回来。

没想到下山的时候，发现了几个偷猎人留下的痕迹，他衡量再三，跟了上去。

一直到林场深处，赵嘉应才发现了偷猎的人，对方一共有三个人，应该是外地人，赵嘉应不认识。

他跟他们说，这里不准打猎。

可对方不听，说的又是外地方言，根本无法沟通，越说越激烈，最后动起了手。他们狠狠揍了赵嘉应一顿，他们还打算往山里去，赵嘉应爬过去拦住他们。

有个人，点燃了火把，想吓唬吓唬他，没想到火把掉在了地上，那时候，秋草茂盛，一点就着，加上山风很大，火势一下子就起来了。

几个偷猎的人，看着火势大起来，吓得匆忙逃下了山。

赵嘉应想爬起来救火，但火势蔓延的太快，不一会儿就烧得漫天火光，他忽然想起了谢秋，想往山下跑。

然而，受伤的他没能跑得过火舌。

天快亮时，人们才发现林场大火，但根本无力救援，谢秋知道的时候，已经快中午了。

她像傻子一样，飞奔去林场，却怎么也找不到赵嘉应了。

她有种预感，如果知道着火，他一定会去救火的。

这么大的火，他该多绝望啊。

08

赵嘉应死了，而且尸骨无存。

大火烧了七天七夜，连同他们住的那栋护林员的房子，都烧得只剩下空架子了，无数的动物葬身火海。

人们都说，起了山火，赵嘉应救火而死，这是值得嘉奖的。

谢秋呆呆地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。

他没死。

谢秋跟女儿说，也许爸爸是在山里迷了路，也许是掉到某个山洞去了，还说也许在大山深处有个桃花源，他闯了进去，玩够了他就会回来的。

女儿不懂，只是说：“那我们等爸爸回来吧。”

谢秋呆滞地抚摸女儿的头，“好，我们等爸爸回来。”

谢秋一有空就去山里，沿着烧毁的痕迹，一直走啊走。

下雨了，谢秋站在那条河边，忽然间泪流满面。

她终于相信，赵嘉应已经死了。

三年后，那片烧毁的森林渐渐有了生机，上面派了新的护林员，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，然后组织村民们去植树。

谢秋也去了，她带女儿去植树，9岁的女儿已经明白爸爸不在了这件事。

她问谢秋，“爸爸会变成什么呢？”

谢秋望着森林说，“爸爸变成了山川，变成了河流，变成了这一片森林，变成了每一片树叶，每一棵草。他永远……都在。”

谢秋经常会梦见赵嘉应，他们在林场里走啊走，永远都走不到头。

她能感觉到自己牵着赵嘉应的手，醒来怅然若失。

眼角有泪涌出来。

09

谢秋一生没有再改嫁。

她带着女儿在镇上住，看着她上中学，上高中，上大学。女儿长得很高，像极了赵嘉应。

那片重新种植的林场，已经遮天蔽日，枝繁叶茂了，她一个人去看过几次，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树林里走着，再一个人下山来。

后来，女儿结婚，生了孩子，她退休了，就去得更频繁了。

2018年3月，谢秋因病去世，享年63岁。弥留之际，她好像看见了赵嘉应的脸，想起过去种种，嘴角微微上扬，才闭上了眼睛。

他小她5岁，却没能为她送葬，但现在，终于可以重逢了。

希望下辈子，他们早一点遇见。

ps：这个故事是真实背景改编，人物都是真实存在过的，只不过他们都已不在人世。写到最后，我满脑子都是森林，小屋，两个人的温馨画面，心里酸酸的。给男女主点个在看吧，晚安了。